自然之使

本人最怕照镜子——相貌惊人之丑。幸有文字遮丑,且有自娱之功,为吾今生惟一之乐也! 文章千古之事,必呕心沥血为之,以慰余怀,若偶遇一二知己,更一盛事也!

【原创】围炉夜话小小说系列《馋嘴父亲》(1)

梵玲文学:

我和大哥从小食肠宽大,仿佛都是猪八戒转世,也许是我有一个馋嘴父亲吧!


   

说起我的馋嘴父亲,可是来头不小!


   

父亲在五八年全国大搞人民公社运动的时候就是社长了,那时候,修河造堤,农业学大寨,我的馋嘴父亲都是风头浪尖人物,大报小报整天报道,有一次父亲去田里挖洞灭田鼠,挖出二十四斤大豆玉米来,公社的大喇叭广播了整整七天,题目是什么副社长鼠口夺粮成绩辉煌,要是父亲这样干到退休,最低也是地区级高干吧。


   

可惜,就是因为父亲馋嘴,中途半路辞了职,退了党票,现在成了平头老百姓一个,在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老实巴交窝窝囊囊地活着,你说冤不冤?


   

我的父亲馋嘴那是出了名的,我父亲是从不给我们提及这些的,可能是觉得不光彩,怕丢丑吧。他的馋嘴事迹都是从我大舅那里听来的,我大舅讲起来津津有味儿,很精彩的!


   

说修河那阵儿,别人都是四个菜团就够了,可是每到吃饭的时候,我父亲总是比别人多吃两个,别人吃完剩下一个两个,我父亲总是收拾了,一总包圆儿,而且吃得蜜口香甜,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!


   

那菜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就是不论什么杂粮面作皮儿,大多是玉米面儿做皮儿,里面包些野菜,什么曲曲菜,青青菜,田蒿之类,现在的人们见不到了,我小的时候吃过几次,菜团里的菜没有一点油星儿味儿,曲曲菜苦,青青菜的刺儿扎嗓子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我就奇了怪了,父亲怎么会馋这些东西呢?


   

这还不是父亲落下馋嘴雅号的真正原因。


   

真正加冕“馋嘴”是有了我大哥以后。我大哥一两岁的时候,村里家家户户炊烟常断,我家也是如此。母亲瘦得得是隔着衣服可以看到有多少根肋条骨,奶水是早就枯竭了,我的大哥却滋润得很,齿白唇红,那时候村里人谁不说我的大哥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啊!


   

但福星下凡的不是时候,第二年就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的开头儿,庄稼玉米泡在水里收不了,眼睁睁地看着粮食在水里烂掉。等到大水退去,村里就开始死人了,一个接一个,不分男女,不分老少,村里死了人,没人抬没人埋,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扶着墙根儿走路,生怕跌跤,一个跤跌下去,就甭想再爬起来!


   

那时节,最可笑的是全村三四百户人家,家家的妇女都不响应毛主席的“人多力量大”了,集体不怀孕了!好在这村支书的老婆做了表率,模范地怀孕了,所以他的儿子生日在我们村是独一无二的,是一种珍贵的“纪念”!


   

这时候我的父亲更馋了,见什么吃什么,什么柳树叶,榆树皮,茅草根儿……


   

“据群众反映,你爹还大清早偷偷去张邦买点心吃……”抗美援朝过的大舅如是说。我好像明白了父亲现在的结局是罪有应得。


 


   

"那点心也是玉米苞片弄碎了,再加上淀粉,少许糖做成的,跟现在的点心不一样,不好吃,但比糠菜有营养多了。听人说你爹一天一包。有人笑话他不过日子:‘你怎么天天买点心啊?’你猜他怎么说,他说:‘我就是爱吃,明天我把房上的檩条卖了也要买点心吃!’想想,卖房卖檩条也买点心吃的人还不是馋到家了吗?


   

“你爹把家里的东西卖到没得可卖的时候辞了职,冒着被大队和公社罚款的危险,逃票坐火车去了东北做了盲流,真可惜,要是熬到现在那就不得了了!”我赞成我大舅的说法。


   

“那时候东北生活好,吃饭不定量,你爹解了馋,还算有良心,安顿好就把你娘、你大哥,还有你大姨一家接了去,你大姨家的几个表哥留在沈阳就是你爹馋的功劳!”我听大舅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懵懵懂,听不出好赖话来,更听不出弦外之音,但我记住了,父亲是个馋鬼。


   

我上一年级的时候,也不知道谁缺德,在我们教室的黑板上写了一句话:“关老师和秀芬    嘿嘿”。关老师是教我的老师,秀芬是我们村的一个寡妇。这下事情大了,老师经过调查,有同学说我曾经趴在教师的后窗户上向教室里看过,于是关老师罚我站黑板,我冤得了不得,我是看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作业去的呀,再说我刚上一年级也写不来那么难的字啊!


   

我不顾一切的冲出教室跑回家,老师追到我家,告诉我父亲他的调查结果,馋嘴父亲大怒,抄起笤帚照我的屁股上打来,我一下痛得跳出去,跑出几步大叫:馋爹,馋爹!一只猪眼一只狗眼!”不停地叫骂着落荒而逃,实现了我的第一次出走。


   

那“一只猪眼一只狗眼”是骂老师的,他的眼睛动过手术,两只眼睛不一样。“馋爹馋爹”当然就是骂我爹的!


   

一下午的出走闹剧很快结束,我偷偷跑回家,躲在附近不敢进门,还是被哥哥捉住带回家的,我当时那个怕啊,以父亲的火爆脾气,骂了他还不得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啊!


   

哥哥提着我到了父亲面前,父亲看了我一会儿:“快吃饭去吧!”没想到我竟没有罚跪,我喜出望外!


   

父亲背过脸去,他的肩头好像在颤抖。


   

吃完饭,娘一把把我拉过去:“你听谁说你爹馋的?你爹不在外面多吃点,怎么剩下家里的给你们吃,你爹不馋,怎么闯出去救了咱们一家?你爹什么时候吃过好的呀!你还惹你爹生气!”好脾气的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这么大的火!我一下子长大了——我爹不馋!


   

高中时,我在市电台发表了第一篇文章,我用稿费买了那时很少吃到的方便面,泡好了给爹,爹不吃!


   

大学毕业后,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扒鸡,他不吃,那是农历十月初一,他带我们端去祭奠了我的母亲,也没吃!


   

我的馋嘴父亲啊……


   

 


   

 


   

 


  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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