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之使

本人最怕照镜子——相貌惊人之丑。幸有文字遮丑,且有自娱之功,为吾今生惟一之乐也! 文章千古之事,必呕心沥血为之,以慰余怀,若偶遇一二知己,更一盛事也!

那时麦场满地月光

那时的麦场满地月光。

老家的麦场极其宽敞的平地。麦收前,全村男女齐上阵,担水的担水,洒水的洒水,拉麦糠的拉麦糠,撒麦糠的撒麦糠。

湿地上匀匀地撒完麦糠,三哥包爱已牵来一头褐色的小毛驴,毛驴拉着青石碌碡,碌碡已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,上面的纵棱已被风化磨平。包爱哥左手拉着缰绳,右手挥着长长的皮鞭。

毛驴便以包爱哥为中心“得得得”地转着圈,从麦场边缘开始辗压,包爱哥一点点移动,毛驴走过的圆也一点点移动,碌碡的轨迹也随之挪动,轨迹压过的麦糠被挤进土层,这样辗压瓷实的麦场才坚硬、不裂缝儿。

鲁西北的土是粘土,好象掺了胶。

麦场辗压完,常常已到傍晚,月亮已然升起,浅浅的月光铺在麦场上,粘不住的麦糠已被扫净,粘在麦场上的黄色麦糠反射月光呈现一片金色,一片温柔。

那是陈庄的金地宝地。

在那里,有绵软的面条,雪白的馒头,满是褶子的包子魔术般变出来,使饥饿的羞涩童年多一些美味,供我们一生品味。

我不留恋大人们在麦场上摊麦、抖场、翻麦、压场、扬场和垛垛那些忙碌的场景,更不愿回忆大人们忙碌的辛劳,虽然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,注释丰收的欢乐!

我们孩子们在意的是麦收后麦场的欢娱。

从麦场上下来的麦子等不及磨成面粉,在家里的石臼里捣破,下到锅里煮上半个小时出锅,就是我们的美食――麦米粥,稠稠的、粘粘地,盛上一大盆,全家人团团围定,小孩子们的眼睛都是带钩带勺子的,恨不得钩住盆沿儿,舀到碗里。自家腌的水萝卜已经腌得齁咸,切成比头发略粗的细丝儿,放在白瓷碗里,浇上一汤勺炸过的棉籽油,也有的滴一两滴香油,喷香喷香的,挑上几丝,就可以吃下半碗麦米粥,其实也可以不吃咸菜,这只是一种奢侈。

吃过晚饭,月亮升起来,高过了麦场周围的柳树和榆树的树梢,月光亮堂堂地染白了麦场,比现在城里公园里的小广场还妙!

麦场不是水泥地,接地气儿;麦场上的月光没被灯光污染,纯天然,环保!

没有了饥饿,孩子们爱动爱玩儿的天性再也按捺不住,在麦场上聚齐玩耍,大人们是不会反对的,安全不用说,不用掌灯熬油,这是最重要的!

麦场上孩子们挤炸了窝,有跳房子的跳皮筋的跳“马兰开花二十一”的,是女孩子。有捉迷藏的有玩打仗的有打尜尜的,是男孩子。

叫的叫,喊的喊,笑的笑,哭的哭。

月光也被激动了,在麦场上冒着泡,翻着波浪,被孩子们踩得斑驳零碎。

“我们来打仗吧”说话的是黄琴。

黄琴在村里是我的晚辈儿,叫我叔,算是我侄女,可惜那时我对辈份儿没什么概念。

黄琴十六岁,个头儿高挑,圆脸盘儿,黑发飘飘,前凸后翘,已浑身散发少女的香味儿。

我青春早发,已经会体验少女之美,且在看电影时知道穆桂英和杨宗保的关系。

“好呀好呀,我来!”我积极呼应。

“呔呔呔,我穆桂英来也!”黄琴先出场发威,高跟鞋,长黑裙,小碎步,轻挪移,右手似乎执鞭后甩,闪亮登场。

“休要张狂,俺杨宗保在此!”我也挺胸拔高,以求挺拔,气势轩昂!

一场男女混战,混战的结果是我的腿被黄琴的穆桂英队踢成黑色。我并没哭,男人流血不流泪,我已经表白:我是杨宗保。

现在想到这里,我摸着自己的腿,想想当时的腿伤,想想当时的混战,想想当时月光洒满麦场,想想自己的出场道白,不觉为自己的狡黠会心而笑!

我未长成,黄琴黑发及腰;我未成熟,黄琴腰身已转,嫁作人妇!

不知她在三五之夜,是否会忆起那个月光洒满麦场的夜晚,是否会忆及那个自称杨宗保的混头小子,是否会思量无知小子对美的朴素追求?

在麦场上的麦秸垛上,月光也曾照亮那个玩累了混然入梦的男孩儿,也曾照亮母亲寻找男孩悠长的呼唤,也曾照亮那个男孩俗气耐久的乳名……

母亲呼唤的乳名在麦场上悠悠飘荡,在月光的波浪上沉浮,随着麦场周围的树影一点点清晰,渐渐婆娑成母亲慈祥的形象……

母亲不在,麦场仍在,碌碡仍在,混战仍在,乳名仍在,树影仍在,月光仍在……

那时,月光洒满麦场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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