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之使

本人最怕照镜子——相貌惊人之丑。幸有文字遮丑,且有自娱之功,为吾今生惟一之乐也! 文章千古之事,必呕心沥血为之,以慰余怀,若偶遇一二知己,更一盛事也!

认识

认识是一种有脚的意识。

从不认识到认识是认识的转身,同样的,逆向过来,也照样成立。从人流的一小部分,在世间的一个小地点,两个毫不相干的生命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碰撞了,也许是一个微笑,也许一次牵手,也许一场吵骂,也许一记耳光,于是从不认识滑向认识的一端,就如公园的翘翘板两端的两个人。

时间的交错,空间的位移,朋友或仇人渐行渐远。爱悄然磨蚀,恨渐渐淡忘,曾经的深刻认识被时间的流、空间的磨刀石冲刷、磨损,淡化,最终趋于平板,宛似掩埋河底若干年的石碑,字迹模糊――终于不见,于是认识到不认识的转变也是水到渠成。

我出生在叫做陈庄的平原上的小村子,几十户人家,朝火暮烟的小百姓人家,无来由地被丢弃在鲁西北的广袤平原这块棋盘上,几百几千几万个小棋子中间,貌不惊人,名不外传。不知道造物主出于怎样的心思,或可说是心机、目的,把陈庄安放于现在的位置,也许若干年里有些许移位。毕竟斗转星移,沧海桑田,谁能知道这陈庄是否被齐国划归过鲁国,是否从鲁国划归过燕国或赵国,也许村中最古老的槐树沐风栉雨,了解始未,知晓周详,而喑哑而不能道也。何况囊含齐国鲁国的山东大地也曾变来更去,时而增肥,时而瘦身呢!

历史悠悠,不得而知。

生于陈庄,无庸置疑,这里成了我的故乡。

在村南割草,镰刀删割过的野草一茬一茬地长,长起来,覆盖了村南万年气势宏伟,肃穆森郁的蔡家老坟,葳蕤了一种庄严气象,坟北的一条沟渠划分了死与生,老与新,隔离了死者与生群。

沟渠平时也生些杂草,沟沿上是悠然的黄牛舌头一卷,啃过撕过的茅草;沟底积水,是漂浮无根的水藻,有些鱼虾,来来往往,荡荡悠悠;沟底干涸,又生些兰草样的水草,叶片如带,草茎中间包着白色多孔的海绵样组织,淤积的泥巴里也有些小孔,孔里藏着些泥鳅,苟延残喘于内,泥巴干透干裂,便干死在里面,混同尘土。

这沟渠我认识熟稔,隔几年回去看,又似乎不认识了――认识又从清醒转移到身处异乡时思念家乡的梦里了――全然不同!

这沟渠“不认识”,村子中的“老人”我还能辨识,算作认识。

经年在外,打工谋生,只有春节期间拜年,还能和村里老人寒暄几句过年话,年轻人可就确乎不相识了,谁是谁的儿子,谁是谁的媳妇儿,谁在哪里发财,谁在哪里高就就无从知道了。姓名既不可知,族系不甚了了,交谈从何处起,从何处落,完全是未知数,迎面一笑“过年好”,交臂而过。春节鞭炮声落,又打工的打工,老板的老板,东西南北,作鸟兽散,懒得联系了。

而且,家乡认识的“老人”,总有一天也会走出认识的范畴,有两种可能。

一种可能是因为我记忆的退化。年龄数字的急剧膨胀势必会挤掉一些东西,就如同生命的新陈代谢,老的脑细胞死亡,新细胞产生,新细胞喜新厌旧,不和“老旧的形象”结合,就形成遗忘。如果只有老脑细胞死亡,而无新细胞产生,陈旧的记忆完全被删除,无异于时光老人的手指按住了删除键不松手,那是无法可想的!

变化的量变形成质变,当衰老的大脑撑不住回忆的大厦,轰然一声,房倒屋塌,失忆袭来――我老年痴呆了。

自己的手放在哪儿都不知道,还要戴上老花镜满屋子找寻,老婆儿子对面不识,谁还会残忍地强迫我牢记终年不相谋面的人呢?谁还会强求我准确回答“我是谁”这类难题呢?

认识变为不认识已是必然,是理所应当。

另一种情况是因为被认识者导致。

和我一起童稚、一起小学,一起中学,且一同婚娶的同龄人蓉儿,我不能也不敢认识了。

她在三十岁年纪时生子、离婚、早逝――我竟一无所知,她作古七八年后,我方在与村中同龄人微信聊天时偶尔提及,人生多舛,我还能认识她吗?

三十岁离去时的她是白是黑,是胖是瘦,是哭是笑,是美是丑,我不可得知。她的情况我浑无所知,我还配称认识她吗?

我和二表哥相处融洽,我在他屁股后面长大,他的憨笑、他的气恼、他的捉蝉、他的捕鱼,我是司空见惯的,这又怎样?

我结婚几个月,他得了黄疸肝炎,一个月后撒手人寰,没有结婚,算是夭折,抱一块包着彩纸、写着一个由人杜撰的女人名字的粘土砖下葬了!

我不知道,二表哥在那边是否生活美满,是否已然生儿育女,是否种麦植树,是否捉蝉捕鱼,是否时时憨笑,无法可想,难以揣测――我也认识他不得了!

不认识逝者,情有可原,就是生者,见面不识也在情理之中。

眼睛是个善于欺骗主人,也易于被欺骗的器官。色盲者把绿色看成红色,把红“喜”字看成蓝“喜”字也屡见不鲜。

善于欺骗自己主人,是主人心底的欲望连着眼睛后面的视神经所致。喜欢的看见,厌见的捂眼,这就是眼睛的“报喜不报忧”。曾经,年轻时,我的“绿豆眼”看“乌龟眼”也是绿色的,那么多情,堪称“秋水泛波,波上寒烟翠”。心上女孩的咒骂,总看做打情骂俏。心上女孩的白眼,总看作假嗔娇懒。

眼睛这惫懒的东西,看不透一些人一些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了。

衣冠楚楚的是正人君子还是沐猴而冠,殷勤相待的是青眼有加还是欲奸欲盗?如要看得透彻,那必要有一颗客观的心,一双雾里看花的慧眼。

某些人竞选前党性十足,为群众谋福谋利,不怕得罪人,那是包公的黑脸,关公的红心。几年十几年为官下来,豪车买了,金屋置了,情人养了,饭局吃着,吆五喝六,谁知道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竟是如此“前恭而后倨”!

也有兄弟意气,侠客豪气,排场阔气,铁肝义胆,语温气暄者,谁曾想为多争一份家产,竟将老娘推倒在地,撞墙致残?

还有那包工程的,豆腐渣中捞钱,克扣工资中猛赚,与其酒桌上的言谈何啻天地之辨!

看不懂,看不穿,认识不认识又何从谈起?不认识容易被骗,认识了又气大伤肝,不单其言还要观其行才最为客观,当然在认识不认识之间最为划算!

总而言之统而言之,总统言之:

陈庄那么一点儿,所认所识那么一点儿。

短短几十年,人生时间长度那么一点儿。

认识是缘,不认识是遥远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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